2023-08-04 10:57:52 来源 : 新经济学家智库
作者:刘尚希 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院长(来源:经济观察报、长平投研)
刘尚希:需要一次改革
【资料图】
现在要考虑的是目前经济是不是正在经历一个拐点,如果是拐点,经济就会继续下行,难以回归既有的增长轨道,进入一个新的“L型”。这是要预防的最大的一个风险,就是过去我们讲“L型”,现在是不是又有可能会出现一个新的“L型”,如果有一个新的“L型”,我们又是在那条竖线上还是横线上?
这将取决于两件事,一个取决于改革,一个取决于宏观政策。因为改革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经济的潜在增长率,如果潜在增长率、全要素生产率一直在下滑,那么实际的增长率是没有办法往上走的,靠着政策刺激也是没办法的。
现在就是两个问题,一个是实际增速,一个是潜在增长率,二者差多少。
大多数判断我们潜在经济增速是6%左右,但上半年实际增速是5.5%,全年可能是5%,与去年两年平均计算则更低了,与潜在增速间还有距离,大概只到一半,从这个角度判断,宏观政策还是有空间的。如果这个空间没有了,政策工具箱里工具再多,也不能干了。
所以,对目前经济形势的判断,仍处于艰难的复苏过程中,没达到正常的增长状态,宏观政策还有空间,应该发挥更大作用。
第二点就是潜在增长率是不是下降了。这是个复杂的问题,和很多制度安排、经济体制创新直接相关,若改革能趟过深水区,就能通过改革红利的释放去稳住潜在增长率、全要素生产率。
当然这个要经过研究测算,目前普遍认为现在潜在增长率、全要素生产率都在下滑。那么是什么问题导致了我们国家潜在增长率和全要素生产率的下降,可以说是方方面面,非常复杂,但最核心最主要的我认为就是城乡二元结构。城乡二元结构就像一个陷阱一样,拖累了我们经济,使潜在增长率和全要素生产率难以提升。
市民的消费结构和农民是不一样的,我们提升消费水平和升级消费结构的最大机会,就在农民市民化和城市化的过程之中。在静态的城乡结构下,扩大内需的空间很小。
这些年讲的城镇化率,多是名义的城镇化率,2022年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5.2%,但实际的户籍城镇化率只有47.7%,两者差了17.5个百分点;而按照人口规模来说,大约有2.9亿人在城乡间呈现了这种“漂移”的状态。
在这种情况下,即使收入增加了,他的消费水平、消费结构都是难以上升的,挣点钱可能又回到农村去了。因为他对城市生活没有稳定的预期。
除了经济二元结构,还有一个社会身份二元结构:“农民”不仅仅是一个职业特征,也是一个社会身份,“市民”也同样如此,现实生活中,这两种身份拥有的基本权利是不平等的。即使你成了一个新市民,但子女教育、养老、社会保障等等这些方面,还是很难享受同等待遇。以保障房来说,大部分城市保障房都需要户籍,没有户籍的农民工,根本就不在保障房考虑范围内,即使诸如重庆这样的城市考虑了农民工,也是杯水车薪。
公有制也存在两种形式。农村是集体所有制,城市是国家所有制。国有土地使用权可以出让,集体建设用地、宅基地转让不能出村,没有市场估价。一来对农民来讲,宅基地、宅基地上的房产以及集体建设用地难以带来资产性收入。但是城市就不一样了,市民买一个房子,房子可能升值了。现在统计,居民的资产百分之六七十都是房产,这个肯定主要是指城市居民;对农村居民来说,他的房产不但不升值还存在贬值的可能。
这里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,就是农村集体所有制的实现形式,和农民的财产性收入、财产权利,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改革开放前的集体所有制,和农民的收入其实没有关系,就是“大锅饭”;后来开始做很多新型集体的转型,比如合作社、“三变”(注:即资源变股权、资金变股金、农民变股民),实际上是希望能够让集体和其他市场主体一样,参与到市场竞争中,这个过程,农村的资产、资源就可以得到市场估值,并在市场中流通。
从这个角度,眼下我们可能还不是一个统一的市场,至少从城乡的角度来看,没有形成一个统一市场,农村大量资源无法得到有效配置和充分利用。
如果城乡二元结构一直持续下去,我们在劳动生产率、潜在经济增长率和全要素生产率上的提升,可能就已经到顶了,这才是目前问题的根本。
我们的改革主要发生在经济层面,改的是“国家和市场”的关系,这方面确实有很大变化,但在“国家与社会”的关系上,特别是国家和农民的关系,我们尽管做了不少努力,比如通过三农补贴、农村公共服务,让公共财政的阳光照耀到农村,但因为有这个二元结构,即使是在民生方面,城市享受到的“阳光”也是更多一些。
这些年来我们经济思维相对来说比较发达,一直推进市场化改革。市场化改革目的是什么?通俗地讲,就是怎么挣钱,让人民生活好起来,国家强起来,相对于计划经济,承认物质利益的激励作用,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。处理好国家与市场的关系,有利于放开搞活,充分利用我们国家的劳动力资源,再借助于市场优胜劣汰机制,对外开放、引进外资、引进技术,发挥了我们劳动力充足的优势,让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。
而“国家与社会”的改革,就慢于经济方面,城乡关系当然是“国家与社会”关系中最核心的一部分,关涉大多数人的身份、权利,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,比如干部身份和工人身份等划分,都是在这一框架里头。对“国家和社会”关系的改革,首先就是要取消这种社会身份划分,赋予市民、农民等不同职业身份人群以平等的社会权利,这个是属于社会改革范畴内的。
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们提“新型城镇化”,更明确地提出了“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”,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,不能光让土地城镇化,光从经济的角度把农民的地征过来了,造房子、卖房子,城市里头一片繁荣,农民仅仅是个打工仔,也要让人实现真正的城市化,实际就是农民的市民化。
已经迫切需要调整中央和地方财权、事权,不调整只会导致地方“小马拉大车”,效率越来越低,可能内生出一种风险:“治理失灵”,这种风险像“温水煮青蛙”,其过程难以直观感受到的。各部门把责任层层下移,但权力都是在上头,这也就形成了一个权责的严重不对称。权小的责任大,权大的责任小。从一个基本的原理来看,权大的责任小,做决策风险小、成本低,就有可能导致官僚主义;而权小的责任大,只能被迫应付,就会导致各种形式主义。
在财政上体现出来就是“上面点菜,下面买单”,如果点菜和买单不是一个人,点菜的就会使劲点,因为他不知道要花多少钱。
每个部门发一个文件,实际上都含着“点菜”的意图,但各个部门横向间是“背靠背”的,“点菜”的时候总是会优先考虑部门的需要,“优先”太多,本来一人一个菜够吃了,但信息不对称,往往多点菜,地方财政盘子只有那么大,自然也就买不起单了。此外,在统筹协调不力的条件下,也容易在单一目标下“层层加码”。
因为涉及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改革缓于经济,带来了我们城市化缓于工业化。工业化提高效率,而城市化创造需求,当城市化放缓后,就会越来越出现需求不足的情况。刚开始可能没有太明显的问题,但逐渐的就会发现经济一年弱于一年,因为它的增长受到了城市化的制约。
城市人口的增长是内需扩大的源泉,当这个源泉流出的水量跟不上工业化的时候,社会总需求与社会供给之间的循环就会逐渐放缓,增长动力日渐变弱。人的城市化是扭转这种状态的战略抓手,也是当前的着力点。
因为经济改革本身也是受社会改革制约的。要从经济这个概念上跳出来,超越经济,必须从整个社会去看经济,才能看清楚经济的问题是什么、在哪里。当治理跟不上导致内生的不确定性增多的时候,大家就会很容易进入一个收缩的状态。比如一些农民工群体,目前是比较迷茫的,他们的未来在哪?希望在哪?在城市还是在农村?企业也是如此。无论生活,还是工作,投资还是经营都会在不确定性中保持一个谨慎的状态。
当社会转型落后于经济转型,就会导致整个社会不确定性放大。在这种情况下,年轻人想进体制内,企业家也不敢投资、有房产的要变现、没房子的也不想买房子,当这些个体的选择汇总,就意味着资产负债表的收缩。
目前的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,而是结构性矛盾逐渐积累的结果,加上全球需求不足、产业链供应链重构等外部原因以及老龄化、生育率降低等内部原因,就出现了中国目前的经济状况。
以社会改革带动经济改革,加快全面深化改革,办好自己的事,是应对世界大变局的根本之道。法治化是降低不确定性、提振信心的关键之举。政府要依法行政,企业也依法经营,出了问题以市场化、法治化的方式来解决,也不要随意地行政干预,该打官司打官司,政府别在那横插一杠。
从财政角度来说,可以抓紧投资保障房,尤其是大城市的保障房建设,这是一个带动效应非常明显,乘数效应大的政策。再一个就是降低利率。我们算过一笔账,目前企业贷款净利息支出大概有7万多亿,高于去年GDP的增量,这就是说,我们的金融产生了一个虹吸效应,当前至少要把“虹吸效应”止住。
目前推动经济复苏尽快回归正常增长状态,还是至关重要的。这里面,改革还是非常重要的,基于目前的状况,我们可能还是需要一次颇具深度和规模的改革,释放新一轮改革红利。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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